月中玉兔竟然是“男的”!傳統文化中的兔子是這樣的
來源:科普中國
又是一年“兔年”到,先祝大家癸卯年身體健康,萬事如意。
在迎接兔年的時候,免不了說一說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兔子。這可愛的小傢伙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所見甚多,其中最有代表性的,大概是《木蘭辭》了。
北朝樂府《木蘭辭》敘木蘭易釵為弁,替父從軍。詩篇最後寫到:木蘭多年以後回到閨房,脫下征袍,換上紅裝,娉娉婷婷地走出來與戰友相見時,始終不知情的戰友驚詫萬分;詩人於是以兔子作為花木蘭難辨男女的比喻來結束全詩,頗有一點將 “起興”手法反其道而用之的意思:雄兔腳撲朔,雌兔眼迷離。雙兔傍地走,安能辨我是雄雌。

“撲朔迷離”一辭亦即出典於此。古人曰:“詩無達詁。”是說詩意理解並沒有標準答案。這裏關於雄兔子雌兔子“撲朔”、“迷離”的解釋也有點撲朔迷離:一說是撲朔形容公兔四腳爬搔或跳躍貌,迷離指母兔眼睛眯縫。另一說,撲朔為公兔腳毛蓬鬆,迷離指母兔眼睛被蓬鬆的毛遮蔽的樣子。論起來,在中國的傳統文化與民俗之中,兔子的形象本身就有些撲朔迷離。
01
兔子,兔子,哪兒來?
兔子的性徵並不十分明顯,因此常以捕獵為業的北朝歌者說,在奔跑中的兔子是無法辨別其雌雄的。因此,曆來有一種迷人的信仰,說大地上的兔子只有雌的,沒有雄的。
這種想法乍一看有悖人情,它們怎麼生殖與繁衍?這在古人那裡似乎不成問題,在古典博物知識體系中,單性物種還不止兔子這一種,譬如《山海經》里的精衛就是另一例孤雌動物。精衛後來又叫誓鳥、帝女雀,說是炎帝的女兒遊東海而溺死,精魂化成了這種花臉白嘴的小鳥,整天價叼銜西山上的木石投到東海去,以期有朝一日把海填平,得報其仇。這段起源神話到了魏晉時代,被續上了更豐富的細節,據一本叫《述異誌》的書記載:精衛鳥都是雌的,她們遭遇海燕而生子,生下的雌鳥都是精衛,生下的雄鳥都是海燕。這個故事可以讓人想起《西遊記》等書所提到的女兒國。

在兔子這裏,繁衍的問題則另有妙策:除了大地上有兔子之外,古人相信,還有一隻白色的兔子叫“玉兔”,居住在我們的頭頂上那個孤寂的衛星中,與之相伴的是一個永遠不老的美女——嫦娥。也是在魏晉,一個有著各種怪奇想像力的時代,著名學者張華撰寫的《博物誌》一書中記載道:“兔望月而孕,自吐其子。”也就是說,只有那隻玉兔是雄的。

《春秋運鬥樞》——一本漢代時出版的讖緯書記載了可能源自神話的情節片斷:“玉衡星散而為兔。”玉衡星乃北鬥七星中的第五顆,有時亦可當作北鬥的五、六、七,即“鬥柄三星”的合稱。這句話的背景今日已不得而知,似乎要講述兔子從天上散播人間的詳細狀況,估計是月兔撒精播種故事更原初的情節。後來,有因此將兔子稱為“玉衡之精”者。
02
吐啊吐啊,就習慣了
《博物誌》暗示,兔子不僅在交配方式上有特別指出,小兔子的出生亦在情理之外。它們都是從雌兔的嘴巴里出來的。這句話還隱藏著我們為什麼把兔子叫做“兔子”的緣由:其實它應該被稱為“吐子”。
“兔子吐子”的記載可以上溯到東漢。王充在其不朽著作《論衡》中寫道:“兔舐雄毫而孕,及其生子,從口中出。”也就是說,雌兔子舔雄兔子的毛就會懷孕;而從口中產出幼仔。

後世《封神演義》的藍本,宋代的文獻《武王伐紂平話》亦採用了“吐子”的說法,並將之編織到周文王姬昌的傳奇中去:聲稱是當年紂王將營救父親的文王長子伯邑考剁成了肉醬(古人謂之“醢”),派人送給文王吃,以考驗文王是不是一個洞察真相、先知先覺的聖人。文王當然知道包括考驗在內所有的事實。所以他強忍悲慟,笑著吞下了兒子的肉。商紂王覺得他不足為患,下令釋之。文王出了關押地羑里城,放聲大哭,以手探喉,把那一頓的食物全吐在地上,卻見那些肉竟就地活了,長出毛來,蹦跳而去。這種新的物種於是被稱為“吐子”,後寫作“兔子”。
舐毫與吐子的材料,均與前文所舉世間唯一的雄兔在月球上的說法不同。這告訴我們,不僅在傳說與現實、故事與科學之間各有歧異,在各種民間敘事及信仰內部,不同時代不同地域之間,亦各執一辭。
聽《博物誌》等典籍所說,唯一的雄兔居住在月宮中(但到了《西遊記》則說玉兔是個女妖精,又與之扞格矛盾),那麼,大地上所有的兔子都該是雌的;而依《武王伐紂平話》所講,則兔子是由一個男人變來的——按《述異誌》所載精衛的典故,那所有的兔子都該是雄性才是。事實上,也確因為有,又說大地上的兔子都是雌性的,是以它成為陰性的象徵。
近世在京津地區盛傳的傳統民間工藝品“兔兒爺“,也是一個雄性的形象,神、人、獸三位一體,人身兔面,傳是仿月宮中的玉兔形象發展而來,舊時多在中秋時作為應節的兒童玩具出售,初為黃土膠泥所塑,後多石膏製成,彩繪妝成各種形象或角色。

但是,孤雄或孤雌既與自然狀態不相符合,也並不被我們民族的審美集體意識所認同。是以,有了兔兒爺之後,漸漸又出現了“兔兒奶奶”與之配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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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蟾蜍,到顧菟
以上關於兔子來曆的各種說法當然不值一駁。我們當然知道,兔這個物種的起源決不會晚至“殷周變革”之時。月球上也沒有什麼兔子,有的只是環形山。那麼,兔子何以會有那種奇特的孕產方式,歸根結底,何以和月亮產生關聯?
在 2000 多年前的戰國末期,楚國詩人屈原就已經在他那部奇特的作品《天問》中提及了這個疑惑。“夜光何德,死則又育?厥利維何,而顧菟在腹?”這裏的“菟”字,一般認為即兔,那個“草頭”也許是兔子和兔子的窩都在草叢中的緣故吧。但現代學者聞一多則將“顧菟”釋為“蟾蜍”。月宮中有蟾蜍的說法,據文獻考證更早於兔,後來才慢慢為兔所取代。其間,約在西漢早期時候,還有過一個階段認為蟾與兔並見於月宮中,所以長沙馬王堆出土的一號帛畫“非衣”中,太陽的位置畫的是三足烏,而月牙的位置上對應的就是蟾與兔。西漢文獻學家劉向所撰《西經通義》亦稱:“月中有兔與蟾蜍。”即使是後來,搗藥的玉兔佔據廣寒世界之觀念已經深入人心,月亮依然會被稱作“寒蟾”和“蟾宮”。

還有人認為,屈原是楚人,天問中多“楚語”。根據更早的史書《左傳》中所記,楚語“菟”並不是兔子,而是老虎——草叢中的兔子是老虎的視角、老虎的美餐——後世也一直將“於菟”這個楚國方言詞作為老虎的別稱。因此,在楚國神話的更古舊的版本中,居住在月亮上可能不是兔子而是老虎。後來菟變成了玉兔,乃是望文生義的結果。還有一說,認為讓那隻兔子住到月宮中去,可能是受到印度文化的影響。
04
說“兔子”時我們在講什麼?
事實上,兔非兔的情況,並不只出現在“於菟”一詞中。很多時候,當我們說起兔子,指的卻並不真的是兔子。譬如以兔名馬,最有名的就是“赤兔”。所謂“人中呂布,馬中赤兔”,赤兔作為馬中翹楚,大概是真實的曆史。它也見載於《後漢書·呂布傳》,作“赤菟”。小說《三國演義》則演繹為:後來呂布死了,此馬遂歸關羽所有。它與後者的關係可能更好,關羽死後,赤兔殉主而亡。該情節安排大概還有形式主義的文學動機,而不止是道德上的安排:赤兔是紅色的馬,與關羽那張棗紅臉顯然更相配。赤兔當然也曾經確指紅色的兔子,但排除染色的因素,這種生物只是古人對“祥瑞”的想像:《瑞應圖》稱“赤兔上瑞,白兔中瑞”,又稱“赤兔者瑞獸,王者盛德則至”。《宋史·符瑞誌》則說:“白兔,王者敬耆老則見。”
白兔其實也並不是兔子自然的毛色,雖然我們現在一想到兔子就是“小白兔”。自然界中的兔子多為灰、黑色,白兔乃是白化症的結果,後為人所利用加以控製培育的結果,中古以前則罕見。是以晉代葛洪《抱樸子》認為:“兔壽……五百歲其色白。”兔子之白色皮毛是其壽元五百歲後的妖怪套裝——除了對白色動物的崇拜之外,單就兔子而言,白兔被列入祥瑞可能還與月宮玉兔是白色的相關。有詩為證:“白兔搗藥秋複春,姮娥孤棲與誰鄰。”(李白《把酒問月》)詩中的姮娥是嫦娥更古老的名字。在更早時候,白兔也用作寶馬良駒的名字。依然是晉代的文獻,崔豹《古今注》上說:“秦始皇有名馬七……二曰白兔。”以兔喻馬,應該是兔子跑得比馬快的緣故,據說馬的最快時速是 24 千米,而野兔可達 56 千米以上。因此,連天上的馬——古代天文學上說的“天駟”也就是房宿,其神也是一隻兔子,稱為“房日兔”。
而這種迅疾可以代表迅疾本身,是以漢字中的“逸”、“免”,都與逃跑的兔子有關,而被網扣住逃不脫的謂之“冤”。逃跑時的兔子甚至可以追上時間。故宋代陸遊有“人生非金石,去日如脫兔”之句。所以當我們說起兔子的時候,我們很可能在說時間。
作者:朱琺 文學博士